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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什麼？」

「接著我們就在討論蘸汁。我們一致認為，蜂蜜芥末醬不適合腦子，也不適合眼球。番茄醬比蜂蜜芥末醬更糟糕。也許日本人更擅長這種，他們有柚子醋，還有芥末。」

「但你阻止我自殺。」我說。

「那是因為你不想，你只是想說。你把想法告訴我，讓我制止你，就等於你已經做過，但被我制止了。」

「為什麼講這個故事？」

「只是偶然想到的。」

「之後沒再見過他嗎？」

「他沒有再來過。」

「他的那個女朋友呢？」

「不知道。」艾米莉醫生緩慢地搖頭，「說不定已經被做成刺身了呢。」

「……中午要去吃刺身嗎？」我把話劇門票塞入口袋，「去吃腦子和眼球。」

第85章月亮成為重複的主題

艾米莉醫生把她那張話劇門票也給了我，說讓我和朋友一起去看。她不知道我在紐約已經沒有朋友，除非她把我爸的老友也算作我的朋友。

那是個好人，完全不記我讓他在機場空等的仇，反而盛情邀請我爸和我參加一場朋友之間的中秋聚會。現在離中秋還有一段時間，但他說難得這麼多人聚在這裡，就只當是提前慶祝。我詢問時間，剛好和話劇演出撞上，而這兩處地方我都不怎麼想去。

我在猶豫的時候我爸問我是不是不想去，一般他這麼說之後，如果我說了我不想去，他接著就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我必須去。我不想聽他給我上課，只能說沒關係，我一起去。

他家的環境比我想像中更加豪華，豪華得簡直不講道理。他有一個巨大的莊園，養了四隻狗，裝修是純中式的，家具都是從國內運來，餐廳里甚至還搭出一個戲台子。我自認算見過世面，那戲台子還是把我看呆。我想到我爸年輕的時候崇洋媚外，一車一車地把歐洲家具運回家，這位朋友則正好相反，把中國家具往美國運。國際物流都要謝謝他們兩位的貢獻。

這種地方我算不上不習慣，可能在我更小的時候我還很喜歡，我覺得熱鬧，而且裡面的人因為我爸和我哥的關係都很喜歡我，後來我知道他們心懷鬼胎，知道對我好的人不一定希望我好。但這裡的環境可能要單純一些，那位我應該叫他叔叔的朋友還是把我當個小孩，脾氣很好地問我想吃什麼，他什麼都能做。

他家的菲傭是他們很多年前從香港帶過來的，第一代退了休，現在由她的女兒在為他家工作。他向我介紹，她只負責做中餐，他們家還有另外負責做西餐和泰餐的廚師。我點頭，狗趴在我的腿上。他又問我要不要帶它出去在院子裡玩飛盤，它今天還沒有戶外活動。

這隻狗是只三歲的金毛，名字叫patrick，這名字聽起來比我更像個健全的成年人。它精力充沛，把我這個丟飛盤的人累得夠嗆，半個小時就讓我坐在台階上喘氣。它看我不動，還過來舔我的手，示意我繼續陪它玩。我有氣無力地擺手，讓它放過我。我突然想起我家那隻柯基，在家裡翻天覆地地鬧海，在外面多走幾步就嫌累，躺在地上不動非要人抱。我冤枉它了，原來它是像我，我也想讓人抱我。想讓有人從我身後悄悄走過來，拿過我手裡的飛盤用力丟遠，然後我們可以看著狗跑去撿飛盤，我想他在這個時候低頭親我。

我手邊沒有煙，我也不怎麼想抽菸了。這次在紐約的這些天我的日子算不上太糟糕，最起碼要比之前每天擔驚受怕的時候要好，那些天我曾經反覆希望我從來沒愛過任何一個人，那現在就是我誰也不愛的時候的正常生活。不用我爸提醒我我也知道，在不和徐翼宣扯上任何關係的時候，我看起來就會無比正常。這種正常也不是假的，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之後他家一個保姆阿姨出來叫我，她是專門負責照顧這隻狗的，所以可能也可以說她是來關心這隻金毛被我照顧的情況。她帶著我穿過錯綜複雜的一個個迴廊，我還因此發現了莊園的主人在自家的地盤裡打造了一小片中式園林，一個景嵌著另一個景，教科書上好像寫這叫借景。這地方聖誕老人如果來，都要先換上長袍馬褂。

她帶我到餐廳，裡面已經坐滿兩桌人，還有不少人站著。我在一群人的觥籌交錯之間穿行，找了幾分鐘才找到我爸，他坐得離那戲台子很近，伸手招呼我在他旁邊坐下，說你叔叔今天還請了人來表演。

表演？我心中警鈴大作，我看過的每場表演都沒有什麼好事，只能讓我想起來古裝劇里的以色侍人，這肯定不應該是我之前看了太多古裝言情劇的關係。我警惕地問什麼表演，心裡想這人總不會想請一群穿包臀裙的女郎來跳脫衣舞助興吧。我爸說他也不知道，我沒再說話，忐忑不安又食不知味地吃桌上的涼菜，說黃瓜都是從國內運來的。我在國內吃美國牛排，又在美國吃國內的黃瓜。

等戲台子上的嘉賓登場我才明白是我齷齪了，戲台子戲台子，什麼行為藝術才會在戲台子上跳脫衣舞。

莊園主人請來的是個當地的京劇團，來演出牡丹亭和嫦娥奔月。在這方面我隨了我爸，從小半懂不懂地讀了一些西方哲學，學的是鋼琴和大提琴，電影啟蒙是伯格曼，結果在第一次接觸到好萊塢爆米花電影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投入了高科技大片的懷抱，關於自己的傳統文化則是一竅不通。台上的人在咿咿呀呀，我心裡在想唱什麼呢。